也许你的孩子会问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:为什么居然会有中国这样一个大国?
大国,可不仅是指地方大,人口多哈,而且还得像中国这样,有着超强的组织性、内部的认同感、崩溃了之后还能再次复原。建成这样的大国,在世界历史上只有咱们中国人做到了。
要知道,在小农经济的条件下,自然趋势,就是大家分散成一个个小部落生活,没有必要建成大国。
上古的时候,中国人其实也有这种观念。《道德经》里说,“小国寡民”,说老百姓生活的最好的状态是“老死不相往来”。上古诗歌里说的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帝力于我何有哉。天高皇帝远,关我什么事?都是这种观念的反映。
如果顺着这种观念发展下去,很可能中国这个国家就不会出现。今天的中国,也许和印度是差不多的状态。
那为什么独独在中国,出现了超大规模的国家呢?按照演化论的规律,这就要到中国人祖先面对的独特的生存压力里去找了。
首先一个压力,就是中原地区面对的*河泛滥问题。
每一个文明古国都有它的母亲河。但是咱们中国人的这条,*河,性格太暴躁了、太反复无常了,经常泛滥、改道。如果要治理*河,就必须在很大的地理范围内协调、组织、指挥人力和物力。这个说法不新鲜。马克思当年就是这么解释东方社会的独特形态的,所谓“东方治水社会”嘛。
但是,如果我们深一层地看这个问题,就会知道,中国文化的很多性格就是这么养成的。
我小时候在长江边长大,一到长江的汛期,很多村子就如临大敌。因为一旦堤坝破了,生命财产就会被洪水一卷而空。所以,防汛时候的气氛跟战场非常像。
首先,领导的权威是非常大的。村里的老人,或者是*府的干部,在防汛现场,是绝对的权威。他们不仅要调度资源、人力,更重要的是他们得判断:什么时候严防死守?什么时候,实在顶不住了,得及时往下撤。这都得凭老人和领导的经验,令行禁止,绝对不允许讨价还价,没有什么民主可讲。
还有,就是防汛的时候,没人跟你讲什么自由意志,什么私有财产。该上大堤抢险,你不去,轻则以后在村子里没法混了,重则绑起来游堤示众。
我小时候就见过这样的事。那你说,这在现在的法治社会好像不是那么和谐。这不是不尊重人权嘛?对,但是,如果洪水来了,各家顾各家,就谁也跑不了了。听起来游堤示众不合情理,但是如果你见过那种场面,你就知道,完全可以理解,大家也是打心眼里接受这种权威。
而且你想,防汛的时候,往往是整个流域的事,一处堵住没用啊。到了关键时刻,必须有一个更高权威做判断,牺牲哪一处。
比如,我小时候,就见过,实在洪水太大,国家防总就要下令,在什么地方分洪。分洪两个字听起来简单,实际上就是要把一个地方淹掉,减轻全流域的压力,这个地方的财产损失,你就想去吧。一般来说,都是淹穷的地方,工厂少的地方。虽然事后国家会有补偿,但是那毕竟是家园破碎啊,谁愿意承担这个代价啊?
说到这儿你就明白了,治水社会,天然会产生超级权威,天然要弱化个人的自由意志、私有产权等等概念,那个家长式的权威,也只能做到大致公道,但是往往在细节上、在具体的关口上非常专断。
这些情况,我们这些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,是没法想象的。但是当年,我们生活在中原地区、*河岸边的老祖先,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。所以产生超大规模的国家,几乎是必然的事情。
我们祖先面对的第二个压力,就是北方游牧民族带来的安全压力。
游牧是一种很低效的生产方式,产出很少,且极不稳定。就算是今天的牧区也流传着一句话:“家财万贯,带毛儿的不算。”意思是,别看这家人平时有大群的牛羊,好像很有钱的样子,但一场瘟疫或冬天一场白毛风刮过来,牲畜大量死亡,原有的家产立刻化为乌有。
现代尚且如此,古代的游牧民族的生活状态更是可想而知。所以,遇到自然变化,游牧民族只能南下去抢啊,抢谁?当然是南边的、中原的农耕民族。
我:
正是因为北方有这群强悍的野蛮人在,中原人的老祖宗想过“小国寡民”“老死不相往来”的生活是不可能了,不但要相往来,还要并肩战斗,成为兄弟加战友。“帝力于我有何哉”也就没人提了。如果没有国家*队的保护,“老婆孩子热炕头”的小农经济的理想就是不可能的。
我们中国人都知道周幽王“烽火戏诸侯”的故事。它说明,最晚到周朝时,*河流域的农耕人群就已经建立起了“集体安全防卫机制”。事先有种种的盟约和安排,有情况时通过“烽火”传递信息,接到信息,大家都要带兵来打仗。
但是你想,并肩战斗,这不是一句说说就行的话。农耕民族打仗和游牧民族有很大的区别。游牧民族,平时就生活在马上,生产和作战,形态差别不大,所以单兵能力很强。更重要的是,他们南下劫掠,基本不需要后勤。自己带武器,食品就地抢,或者是喝马奶。
而农耕民族,要想形成战斗力,就必须有很强的组织能力。比如人员的组织,装备的组织。光粮草的千里转运,就是一项非常庞大的组织工作。
这种组织能力是逐渐发育出来的。赵鼎新老师曾经有一篇文章,就讲到这个问题。春秋时期,为什么通常只是邻国之间打仗?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,那个时代的*队,后勤组织能力不行,进*距离有限。所以,一个国家能进*多远,往往是它组织能力的指标。
比如,齐桓公的时候,齐国的进*距离就有公里,但是齐桓公一死,齐国就衰落了,他的进*距离,就下降到了公里。晋国相对高一点,能达到公里。春秋时代,最强的其实是楚国,能达到公里到公里。
楚国为什么最强?组织能力强,官僚组织化程度高啊。据赵鼎新考证,春秋时代楚国的官职名称,史料上记载下来的,就有60多种,远远高于其他国家,这就是一个旁证。
举这个例子就是说明,农耕民族的战斗力,和游牧民族不同,它取决于组织能力。组织能力怎么来,是我们的老祖宗在对抗北方游牧民族的过程中,一点点地从无到有地长期发育出来的。
总结一下。
今天我们讲的这两个因素:第一,治理*河,让中国人形成了超强的、跨地域的国家权威;第二,为了对付游牧民族的安全威胁,让中国社会的组织能力早熟。
中国人的祖先就是在这两个生死攸关的大灾大难中,把一个大国一点点地构建出来的。要不怎么说“多难兴邦”呢?
我们今天说起国家,马上唤起的都是什么集体荣誉感、自豪感等。但是在历史现场,哪有那么多美好情感,古人并不是在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荣誉或者是主动设计什么“伟大国家”,我们的祖先只是在努力解决迫在眉睫又生死攸关的大问题。
资料来源:得道-罗振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