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通，“80后”折纸艺术家。曾留学德国学习企业管理和机械制造，年成为专职折纸艺术家。折纸作品“青花瓶”作为国礼赠送给加蓬共和国；“白犀牛”“留声机”收录《美国折纸协会年刊》；受邀为爱马仕卡塔尔多哈旗舰店设计制作艺术橱窗。获“中华文化人物奖”。并于年4月19日创造吉尼斯世界纪录“最大折纸犀牛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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纸的雕塑
从古至今，传统折纸以口传心授的方式在民间流传，最典型的折纸就是飞机、小船、青蛙和千纸鹤。但很多人并不知道，近二十年来，折纸也在悄然变化——大师们将数学计算融入折纸这件事，继而迸发出无限可能性，将折纸提升到新的艺术高度。
“80后”刘通就是这样一位折纸大师。他曾受邀担任米兰世博会中国代表团设计师；他的折纸作品登上了折纸殿堂级杂志——《西班牙折纸协会杂志》的封面；他用一张纸折出的“青花瓶”曾作为国礼赠送给加蓬共和国。
十几年前，刘通在德国留学，因为偶然在公交车上看到有人折纸，而对这件事产生了浓厚兴趣。从德国回来后，他在铁路系统工作，参与了郑西线（郑州到西安）高铁洛阳到三门峡这一段的工程建设。后来辞职做过德语老师。但无论怎样，他始终没有放下折纸。
刘通的第一件商业折纸作品是用费列罗巧克力的金色包装纸折成的“天使”。这组作品在网上火了之后，冰岛一家公司找到他，请他设计一套飞船。后来，他制作的“青花瓶”成了国礼，爱马仕、LV等奢侈品都来找他合作，设计作品和橱窗。因为折纸邀约越来越多，比固定工作占的时间还要多，所以在年春节过后，他辞职做起了专职折纸艺术家。
刘通说，创作折纸要有几个前提：“首先数学要非常好，怎么也得差不多；第二要对美学、对艺术有一定研究；第三还得有时间塌下心来做这件事，因为开始很长一段时间是没有收益的，得解决吃饭问题。这很现实，艺术家也得吃饭。”
他最佩服的折纸大师是已故法国折纸大师艾瑞克·乔塞：“他手中的动物都有自己的悲欢离合，像刚从森林里跑出来一样通灵逼真。”
还有日本的折纸大师吉泽章，他创造了一套“折纸符号”，现在人们跟图片学折叠千纸鹤，图上有点、有虚线、有箭头，这就是吉泽章创造的。有了这套符号，折纸就不再是口传心授，而变成了可以通过教材学习。吉泽章还曾到世界各地推广折纸，对折纸的普及起到了很大作用。
现在，刘通每年都会为国家设计一些折纸作品，作为外交礼物；首都博物馆也收藏了他的22件作品。在他看来，折纸不是消磨时间的游戏，而是一项以科学为基础、充满创造力的艺术创作。问起他为什么会放弃自己的专业而坚持做折纸，他说：“首先，折纸是一项理科的艺术，这和我学的专业息息相关，而且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真的太爱这项艺术了，所以想把它当成一生的事业来做。”
折纸是“分配的艺术”
需要花时间研究数学理论
记者：折纸很小众，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上这件事的？
刘通：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动手的事，不仅仅是折纸，包括木作、皮艺，包括玩魔方什么的。年我在德国留学，有一天在公交车上，看到一个德国大哥拿一张纸随便折几下，就折成了一朵玫瑰花，递给旁边一个美女。我觉得这太神奇了，而且他折的这个东西和我印象中的折纸不一样。过去我们一般都认为折纸无非就是折千纸鹤、纸飞机之类，他这个我根本没见过。我对没见过的东西特别好奇，回去后开始在网上找资料。当时关于折纸的资料特别少，我一点点找，根据资料去学，天天折，从年一直折到现在。
记者：从艺术角度来看，折纸是不是可以理解为“纸的雕塑”？
刘通：这样理解其实是不准确的，雕塑是一项加法与减法结合的艺术，雕是减，塑是加。但折纸是一项“分配的艺术”不涉及任何加减——用一张正方形的纸，不经过任何剪裁和拼贴，折成一件物品，那么在折之前一定要经过大量计算，才可以很完美地把各项比例分配合理，这是一个很难的过程，不仅仅要靠经验，还需要花很长时间去学习、研究数学理论。所以折纸其实是偏理科的，做这件事需要一定的数学基础。当你把这个作品创作出来，去教别人折，就简单多了。比如教别人折千纸鹤。
记者：从普通折叠到艺术创作是一种蜕变，您是如何实现的？
刘通：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。前面大概六七年的时间，我都在大量仿折其他折纸大师的作品。就像绘画、雕塑一样，开始需要临摹，渐渐地知道了其中的原理，然后自然而然就会去尝试创作。
记者：往往人们会觉得折纸是一件很私人的事，您是如何靠折纸成为公众人物的？
刘通：真正创作属于自己的折纸作品大概是从年开始。让我产生了一点儿成就感、有了一点儿知名度的，是在年，我用费列罗巧克力的金色包装纸折出了一套“费列罗天使”。那时候“人人网”还叫“校内网”，我把那套作品发上去，被大量转载，有点儿小网红的感觉，也上过微博热搜。为了折这个“天使”，网友都去买巧克力，后来据说这套作品让费列罗在中国的销量提高了12%。
记者：您现在是职业折纸艺术家，能把折纸当成职业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议。
刘通：确实很少有人把折纸当成职业去做，因为除非你的折纸达到了一定高度，才能挣钱，才能盈利。折一个作品可能需要好几个小时甚至很多天，这期间别的事情都不能干，因为折纸的逻辑性很强，一旦中断，思路就乱了。
不管作品多么复杂
也都只用一张纸完成
记者：一般您创作折纸的灵感从何而来？作品题材怎么确定？
刘通：一方面是别人邀约的作品，另外从我个人来说也有一种社会责任感。比如年我创作了一件“青花瓶”折纸作品，当年作为国礼赠送给加蓬共和国，纪念中加建交40周年。这件“青花瓶”的设计过程充满曲折，第一次折出来的作品和我画的图纸有两毫米误差，但作为国礼和一般创作的精度级别比起来自然应该更高，就为了这两毫米的误差，我又反复折，折了上百个，仍然找不到误差究竟出在哪儿。最后回过头把思路清零，重新设计，才发现是因为几个三角函数的问题。这个问题解决了，终于设计出比较完美的作品。
记者：您认为折纸这件事究竟是更接近于精确的机械制造，还是更接近于艺术创作？
刘通：其实折纸是很精确的事，里面有很多逻辑性。折纸需要一步一步去折，前面如果折错了一点儿，后面就折不出来了。像绘画和音乐，都可以一点点添加内容，哪个地方忘了画了，可以回过头添一笔，画错了可以擦掉。但折纸不行，如果一个步骤错了，就得完全报废重来。在折叠的时候，从第一部到最后一步，所有的逻辑性都已经提前在脑子里想清楚了，一旦开始折，就不能再回头了。
记者：纯粹在大脑里？
刘通：设计的时候有个草图，但折的时候是什么也没有的。
记者：不需要拼接吗？
刘通：只是一张完整的正方形的纸，不管多么复杂多么难，都是一张纸，这也是折纸艺术的最大魅力。
记者：您折过的最大的和最小的作品是什么？
刘通：今年4月19日我成功创造了一项新的吉尼斯世界纪录——世界最大折纸犀牛。作品是用一张平方米的大纸折成的。最小的我用4毫米的纸折成过一只千纸鹤。现在回头看，折这只千纸鹤，当时也无非是想炫技嘛，想追求一种复杂性，让别人看看我能折这么难的作品，需要用镊子折。现在不会再这样做了，现在的作品会越来越简单，尽量把技巧藏在背后，更希望以折纸作为载体为社会做一些事情。例如我和世界自然基金会（WWF）、国际野生物贸易研究组织（TRAFFICChina）一直都有合作，今后也会推出一系列动物保护主题的折纸作品。
每次折出成功的作品
内心的成就感就会爆棚
记者：在很多人心里折纸是源于日本的艺术，您认同吗？
刘通：折纸确实是日本的国粹，日本人把折纸发扬光大，全世界很多人都认为折纸出自日本，关于折纸的最早记载也是年诞生于日本的《秘传千羽鹤折形》。不过，中国早在西汉时期就发明了纸，甘肃放马滩出土过“西汉古纸”，尽管古代典籍没有明确记载，但折纸必然会随着纸张的出现而出现，折纸在民间的流行是自然而然的事。我这些年做的事情，就是尽可能让世界上更多的人知道，折纸是起源于中国的艺术，并且中国现在的折纸也非常厉害。
记者：做一件大型折纸作品要经过怎样的过程？
刘通：开始需要设计，这部分是由我独立完成的，可能要设计好多版本，并不停地改正、优化。折的阶段需要整个团队的配合，一般都是一次性折完。
记者：普通人想学折纸需要比较强的数学知识吗？
刘通：如果单纯想折纸是不需要数学的，就像大家都可以折千纸鹤，小孩都可以，不需要很好的逻辑，只要跟着老师学就行。但想设计折纸作品就必须有数学基础，有空间感，因为折纸是一种维度转化。比如想折一个你这个录音笔，把一张纸折叠成三维的东西，上面还有很多细节，还不能剪不能粘，难度就很大，需要很精确的计算，还要想内部怎么固定、支撑，有很多复杂的结构。
记者：您应该去参加“最强大脑”。
刘通：我只是折纸行，其他的不行，哈，记忆力不行。折纸的时候，几百个步骤在脑子里提前都会想好，脑子里会有预期，但真正折起来还是会有些担心，每折一步也是会有小小的成就感，如果最后完成的作品和自己心里想的一样，那么就会成就感爆棚。
记者：折纸用的纸张如何选择？
刘通：都是特种纸。不同作品会用不同的纸，就像写书法一样，会用不同的笔和不同的宣纸来表现不同的内容。普通A4纸并不适合折叠复杂作品，容易破，而且它的回弹力大，折完会自己张开。折纸的纸最好没有回弹力，同时要非常耐折，大约可以折次左右不能破。我用的纸都是提前和纸厂提要求，比如在纸里加一些金属材质，抵消回弹力，让纸显现出厚重沉稳的质感。有的作品需要纸特别薄，像那个4毫米的千纸鹤，需要用12克的拷贝纸，就是咱们买新鞋，鞋里面那种包装纸。厚的话可能需要克到克的纸。不同作品用纸不一样，总体来说就是要耐折、韧性强，拉力和压力都比较大。一张大纸贵的话需要一万多块钱。但我用的纸绝大多数都是经过FSC（ForestStewardshipCouncil）森林管理委员认证的纸，非常环保。
记者：一件折纸作品可以保存多久？
刘通：艺术品成品表面都做过硬化，摸上去很硬，可以放很久。古代有一句话，纸寿千年，墨存八百。纸本身不容易坏，加上我们做过硬化、防潮、防水处理，只要不拿火点它，它可以一直保存。所以我的很多作品现在都被博物馆收藏了。
记者：您这些作品是怎么推广出去的？
刘通：都是自然而然的，我从来也没有推销过自己，我觉得自己把纸折好，用心去做，自然而然人家就知道我了。
记者：据您了解国内折纸的高手多吗？
刘通：搞折纸艺术的人很多，但达到一个高度的可能就凤毛麟角了。这就像从事书法、绘画艺术的人很多，但达到顶尖水平的并不多。
记者：在这个领域您有自己的目标吗？
刘通：折纸是一个很小众的艺术，大家可能并没有太把它当回事。我自己好像也没有特别大的目标，慢慢折我的纸，天天折，就差不多了。
刘通口述
如何折出一头超大犀牛？
我折叠过的最大作品是一头长7.米、高4.米的白犀牛，是我和我的团队用一张平米大的完整正方形纸折叠的，并且创造了新的吉尼斯世界纪录。年我在网上看到一条新闻，说由于盗猎严重，世界上仅剩最后一头雄性北部白犀牛，有四名警察24小时保护着它。而且那年它已经44岁了，相当于人活到了80岁，这一物种已经到了功能性灭绝的地步。所以作为一个搞折纸艺术的，我想以折纸的形式为它做些什么，于是我就设计了这件作品。
开始我折了一头小犀牛，图片发表在《美国折纸协会年刊》上。后来我想，不如折一头1：1比例的白犀牛，为这个物种留下一点纪念，也能提醒人们保护动物。
1：1的比例，也就是说高度1.7米左右，长度3.6米左右。任何折纸作品都是用一张纸完成的，计算下来，折这头犀牛需要一张平方米的纸。能造出如此巨大纸张的造纸厂，必须有足够规模的浆池和硕大的滚轴，而且他们至少要进行几百吨的批量生产，才不会枉费周折，才不会赔本。但是，我至多只需要几张。几经周折，澳大利亚一家造纸厂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复。后来，这几张纸通过海运运到天津港，又从天津租了一辆12米长的卡车，运到北京。
纸张的问题终于解决，接下来的折叠是另一个难题。前期我们做了大量准备工作，我专门去动物园观摩真实的犀牛，了解犀牛的身材体量、动作习惯，同时反复计算、安排折叠的次序，研究纸犀牛内部的支撑结构，设计底座。我们现场有二十多人一起工作，所以要做好前期协调沟通。
这张纸的大小是平方米，也就是说，相当于一套单元房的面积。普通纸想要对折很容易，但这张大纸重达72公斤，两三个人都拿不动，折叠时从这边根本看不到那边的对角线。一道折痕的长度是十几米，每一次折叠只允许有千分之二误差，也就是两厘米。
我们提前用小一些的纸做预演，设计好第一步谁应该站哪儿、谁来负责压折痕，等等。所有这些工作都结束之后，开始正式折这头犀牛，足足用了两天时间才完成。
这头白犀牛吸引了匈牙利大使馆、欧盟总部的